杜甫五古《咏怀二首其一》读记

（小河西）

这组诗作于大历四年（769）春，时杜甫在赴衡州途中。

咏怀二首其一（杜甫）

人生贵是男，丈夫重天机。未达善一身，得志行所为。

嗟余竟轗轲，将老逢艰危。胡雏逼神器，逆节同所归。

河洛化为血，公侯草间啼。西京复陷没，翠盖蒙尘飞。

万姓悲赤子，两宫弃紫微。倏忽向二纪，奸雄多是非。

【注释】人生贵：《列子-天瑞》：“孔子游于泰山，见荣启期行乎郕之野，鹿裘带索，鼓琴而歌。孔子问曰：'先生所以乐，何也？’对曰：'吾乐甚多：天生万物，唯人为贵；而吾得为人，是一乐也。男女之别，男尊女卑，故以男为贵；吾既得为男矣，是二乐也。人生有不见日月、不免襁褓者，吾既已行年九十矣，是三乐也。贫者士之常也，死者人之终也，处常得终，当何忧哉？’”天机：天赋，灵性。《庄子-大宗师》：“其耆欲深者，其天机浅。”

未达：《孟子-尽心下》：“穷则独善其身，达则兼善天下。”

胡雏：石勒或安禄山之类的蔑称。《晋书-石勒载记上》：“年十四，随邑人行贩洛阳，倚啸上东门。王衍见而异之，顾谓左右曰：'向者胡雏，吾观其声视有奇志，恐将为天下之患。’驰遣收之，会勒已去。”《新唐书-张九龄传》：“安禄山初以范阳偏校入奏，气骄蹇，九龄谓裴光庭曰：'乱幽州者，此胡雏也。’”《中夜》（杜甫）：“胡雏负恩泽，嗟尔太平人。”

逆节：叛逆；叛逆者。《新唐书-外戚传-武三思》：“睿宗立，以父子皆逆节，斫棺暴尸，夷其墓。”《册魏公九锡文》（魏-潘勗）：“掩讨逆节，折冲四海。”

翠盖：翠羽车盖；华美的车；帝王。《淮南子-原道训》：“驰要褭，建翠盖。”高诱注：“翠盖，以翠鸟羽饰盖也。”《东武吟》（李白）：“乘舆拥翠盖，扈从金城东。”蒙尘：蒙受风尘；指帝王逃亡。《北征》（杜甫）：“至尊尚蒙尘，几日休练卒。”

赤子：喻百姓。《汉书-循吏传-龚遂》：“其民困于饥寒而吏不恤，故使陛下赤子盗弄陛下之兵于潢池中耳。”《赴江陵途中……》（唐-韩愈）：“传闻闾里间，赤子弃渠沟。”

紫微：紫微垣；宫殿。《晋书-天文志上》：“紫宫垣十五星……在北斗北。一曰紫微，大帝之座也，天子之常居也。”《秋日荆南送薛明府……》（杜甫）：“紫微临六角，皇极正乘舆。”

向二纪：一纪为十二年。《永初三年七月》（南朝宋-谢灵运）：“从来渐二纪，始得傍归路。”《太和公主还宫》（唐-李敬方）：“二纪烟尘外，凄凉转战归。”

【大意】人生贵为男人。男人看重天赋。没有显达只须独善其身，本来可志得意满为所欲为。感叹却一生坎坷，年老后又遭逢艰危。胡崽安禄山逼迫皇上，叛逆者也随之胡作非为。洛阳一带遍地流血，高官贵族在草间哭啼。不久西京也沦陷，皇上蒙尘逃离京城。善良的百姓不胜悲痛，玄宗和太子舍弃了紫微。一眨眼已十多年了，安史这些奸雄增添太多是非。

本朝再树立，未及贞观时。日给在军储，上官督有司。

高贤迫形势，岂暇相扶持？疲苶苟怀策，栖屑无所施。

先王实罪己，愁痛正为兹。岁月不我与，蹉跎病于斯。

夜看丰城气，回首蛟龙池。齿发已自料，意深陈苦词。

【注释】有司：有关机构。《盐铁论-疾贪》（汉-桓宽）：“今一二则责之有司，有司岂能缚其手足而使之无为非哉？”《舂陵行》（唐-元结）：“军国多所需，切责在有司。有司临郡县，刑法竞欲施。”

疲苶（nié）：疲劳困顿。《庄子-齐物论》:“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。”成玄英疏:“苶然，疲顿貌。”《八哀诗-故司徒李公光弼》（杜甫）：“疲苶竟何人，洒涕巴东峡。”苟：虽。《咏德》（蜀汉-张翼）：“百龄苟未遐，昨辰亦非促。”《赠崔温》（晋-卢谌）：“苟云免罪戾，何暇收民誉。”

栖屑：往来奔波貌。《北史-裴骏传》：“但京师辽远，实惮于栖屑耳。”《客舍赠别韦九建……》（唐-刘长卿）：“而我倦栖屑，别君良郁陶。”

罪己：《左传》庄公十一年：“禹汤罪己，其兴也悖焉。”《旧唐书-代宗纪》：“朕所以驭朽悬旌，坐而待曙，劳怀罪己之念，延想安人之策。”

不我与：《论语-阳货》：“日月逝矣，岁不我与。”《重赠卢谌》（晋-刘琨）：“时哉不我与，去乎若云浮。”

丰城气：典“丰城剑气”。参《晋书-张华列传》卷36。《人日二首》（杜甫）：“佩剑冲星聊暂拔，匣琴流水自须弹。”蛟龙池：《三国志-吴书-周瑜传》：“恐蛟龙得云雨，终飞池中物也。”

齿发：牙齿和头发；指年龄。《挽歌》（魏-缪袭）：“形容稍歇灭，齿发行当堕。”《祭崔相公文》（唐-白居易）：“与公居第门巷相连，与公齿发甲子同年。”

【大意】代宗执政后再次“树立”，虽然不及贞观时。每天供给军需物资，高官督促有关官吏。高贤迫于形势，岂有时间等待扶持？即便心怀良策也疲劳困顿，因四处奔波而无所实施。肃宗实际上已罪己，所忧愁痛苦的正是因此。岁月不等人啊，俺是病于那岁月蹉跎之时。晚上常看牛斗紫气，回首是蛟龙潜居的水池。考虑年龄俺心里明白，只能意味深长地陈述苦词。

【诗意串述】其一共32句。首6句言所咏之怀。古人言人生贵为男男人贵天赋。古人还言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。俺身为男人也有些天赋而且“未达”，本来应志得意满为所欲为。然而却一生坎坷老年还逢艰危。接着10句写安史之乱。（“逢艰危”。）安史胡雏逼迫皇上，叛逆者又与胡雏“同所归”。河洛血流遍野，公侯草间哭啼。不久西京陷没，皇上逃离京城。天下良民不胜悲，皇上太子弃“紫微”。转瞬间已十多年，安史奸雄惹下太多是非。“本朝”12句写乱后。代宗平定安史乱，但显然未及贞观时。上官天天督有司，朝廷税收补军需。高贤们迫于形势，岂有空暇等待扶持？即便心怀良策也疲劳困顿，四处奔波无所实施。肃宗实际已“罪己”，俺所痛苦的正是因此。岁月不等人，俺正是病于这段蹉跎时。（由高贤转写自己。）末4句写自己。夜里常望神剑气，回首常看蛟龙池。然而想到“齿发”俺也明白，只能陈述“意深苦词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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